现实共享的共同体
“一曲笙歌春似海;千门灯火夜如年。一帘春色门垂柳;万斛珠光地涌莲。”儿时的元宵节在对联里挥之不去。
进入腊月,学校开始组建“文艺宣传队”,着手准备正月十五的“大戏”。我是宣传队的台柱子,吹拉弹唱舞,外加报幕,十岁上下,成了十里八庄的“名人”。
马老师是“琴师”,组建民乐队,我是木琴手,即便“事务”繁忙影响了排练,老师也会安排我敲“云锣”。云锣古名云辙,又名云璈,我们叫它“九音锣”。九音锣是马老师自制的,刚开始用的是洗脸盆,后来和大队、敬老院、驻村部队借来大大小小的“锣”,拼凑而成。我们最常演奏的曲子是《翻身道情》,是开场节目。
舞蹈老师是远近闻名的美女,皮肤白嫩,齐腰的大长辫子舞时如“头樱”。她喜欢盘起来,多种盘法变化着花样的衣服,和大街上清一色的绿和灰相较,她就是我心目中的“仙女”。她家是名门望族,姐姐在北京。她从北京第一次买来“芭蕾”红舞鞋,大家怎么也穿不上,好不容易穿上了又不会足尖站立。“鸭子拽”一个月,学校操场墙角常年不化的雪堆留下几个点了红的坑,那是脚趾盖儿浸的血,疼时用雪冰着。后来,老师在墙边或树间拴了把杆,我们的脚背也“压”出来了,开始学习看舞谱。老师说北京舞蹈学院的“四小天鹅”就是这样练出来的。有一次,乐队马老师和舞蹈老师同去北京看芭蕾专场演出,两天后回。他说:
“北京的女孩穿着三角裤衩在台上跳舞,羞死了!”
“我不能当舞蹈演员。”我心下想。
但还是放不下领舞角色的诱惑,每次排演新舞蹈之前,自己都会拼命练功。跳远沙坑练“空翻”;乒乓球台练劈叉、开跨;贴墙练倒立、前桥。《军民一家亲》练成了,成了保留节目。《我们是义务小木匠》获市大赛一等奖,快40年了,母校还留存着我领舞的那张剧照。
体育老师组建舞龙队,用运动员多些。但他求舞蹈老师多次,一定让我去当“龙尾”,为这,他每晚睡前刷牙,为的是和舞蹈老师说话没有口臭。我个子小,翻跟头轻巧,体育老师说再找不出第二个更适合的人。我喜欢去,是因为舞龙在正月十五是重头戏,我们的舞蹈在“老家庙”舞台上演,两个小时散场,而舞龙队走街串巷,一天要演18场。夜幕降临,在各式各样花灯装点的大街上,舞龙节目最抢眼。一条色彩斑斓、通体透亮的欢快巨龙在21人手里辗转腾挪,大家造型“五角星”,龙头在中间欢跃。我一个空翻,大家举起龙身四散,跑场一圈,龙腾驾雾,场外齐声喝彩。大队书记亲自送来“点心”,小弟弟小妹妹争着把“糖葫芦”送进我的嘴里。那份甜至今是最爱,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卖的,老公都会买上一串送我,让我回味。记得那年女儿刚会跑,去逛庙会,老公买了两串,偷拍:我蹲着身子,女儿歪着头喂我,现在看着,总会甜到心醉。
每年十五,我会错过赏花灯、吃元宵。
演出散场,得到10点,老师护送我们分头回家。一路兴奋,一宿不卸妆。那时化妆是油彩,不是因为难洗,是因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和邻家伙伴10几人在家等我,拿着小板凳坐在炕前,10米的大炕成了我的舞台。调皮的弟弟把“鲜花”放在我的两腿间,让我下后腰用嘴叼起来,再双脚蹬地,之后前胸着地,然后跪着谢台,大家齐声鼓掌,我乐此不疲。
细心的爸爸总会端上来他亲手做的汤圆,结束演出。他会在头天把汤圆做好,白糖、玫瑰、芝麻、豆沙、核桃仁、果仁、枣泥拌馅,烫过的糯米粉赶成皮包起来,再放进铺好干粉的“大簸箕”,左右前后滚动成圆球,如荔枝大小。我叫它“元宵”,奶奶叫它“浮元子”,爸爸是生意人,叫它“元宝”。煮、炸、蒸,爸爸样样做点,说有团圆美满之意。由于晚间他怕我积食,让我每样吃一个,第二天早晨再让我吃个够。
我家的花灯要挂到十六,十六晚上提着去河堤上晃火球。爸爸每年总会把用过的“笤帚”收好,裹蘸煤油做成火球。还乡河横贯小镇,我家在河西。东西两列数百个火球明晃晃映入河底,鞭炮齐鸣,天上人间。爸爸告诉我,很久以前,有一只神鸟困为迷路降落人间,却意外被不知情的猎人给射死了。天帝震怒,命天兵到人间放火。天帝女儿善良,把消息告诉了人们。一位老人想了个法子,让每户人家都在家里挂起红灯笼、点爆竹、放烟火。我小时候,家里大都很穷,大家就想些不花钱的法子禀告天帝不用下凡放火了。时至今日,乡间田野也有燃火驱虫人,祈获好收成。而赏花灯仍然是元宵节的重要活动,天上繁星万点、地上火树银花,人间欢乐祥和。
今日十五,秧歌队在单位门口欢快地扭着,关公、张飞、吕洞宾、何仙姑、张生、红娘、济公、神仙、小丑皆有,生动活泼……一位女演员立于旱船中,称为“船娘子”,还有一人饰演小丑“呼扇婆子”,其余人在边上敲锣打鼓……朴实的表演逗得围观的群众合不拢嘴。
元宵节列为重大节日起于司马迁创建《太初历》。公元前179年,汉文帝为了纪念“诛杀诸吕”换来的太平气象,在正月十五与民同乐。《三国演义》元宵节放灯火。《红楼梦》上元节夜,挂满各色佳灯,开夜宴、吃元宵。现在的孩子们元宵节看晚会、打游戏。
两千年前,十五岁的太平公主惊鸿一瞥,一张剑眉朗目,鼻直口方的年轻男子的俊朗与儒雅,瞬间唤醒了深宫少女沉睡的情感,赏灯,看人,“众里寻它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今年十五,老公说回老家过。燃灯表佛,把过年的酒肉换成汤圆,团团圆圆。他还买了一个大木盆,还有泡脚的中药:抻筋草、透骨草、红花、艾草,说年近80的老母腿老了。
天马走过的光阴,风俗延续不断。
原来,现实共享的共同体在上元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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