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不立文 借诗来谈 ——读《诗里特别有禅》
总是听人说起“禅”,一直疑惑到底什么是“禅”?“禅”仅仅是存在于宗教中么?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么?友人送了我一本《诗里特别有禅》,立刻如获至宝,几日食不知味,只因书里有太多“味道”。
《诗里特别有禅》这本书的作者是骆玉明,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曾与章培恒先生共同主编《中国文学史》,引起学术界震动。
在序言中,骆老先生就先提出“到底什么是禅”?“禅”怎样来解读?由于禅家号称“不立文字“,往往不好解读,骆老先生找到了一个特别的角度——借诗来谈。这本书通过诗这个特殊途径解读了禅的观念,禅宗的历史,以及一些重要的禅宗人物和典籍。佛学博大精深,理论及其繁杂,此书知识量极大,恕我不能完全参透、领悟,只能从中领悟一些对人生的感悟,让我对如何生活,如何做事,如何为人,又有了更深刻一些的认识。
一,到底什么是禅?
佛教师祖释迦摩尼是与孔子同时期的人,孔子的目标在现世,他关心合理的政治秩序、高雅的道德修养,而释迦摩尼关心的是人如何从苦难的现世获得解脱,释迦摩尼追求的精神家园就是:为世人追求一条离苦之路。而“禅”原是指佛教静修方法的一个分支,本意为“思维修”或“静虑”,而在泛意上,“禅”也可以用来指各种与佛相关的事物,如寺庙又称“禅林”,僧服也叫“禅衣”,除此之外,“禅”还有一层相对狭义的用法,是指佛教的一个特殊分支“禅宗”。
那么,本书中的禅是哪个意思?骆老先生借诗谈的“禅”是指禅宗的发展及其所蕴含的哲理。
二、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禅宗的起源。
关于禅宗的起源有一个十分美妙的故事,叫做“拈花微笑”,释迦牟尼入寂前,最后一次讲法,一位大梵法王向佛祖献一支金色莲花,请求佛祖传给大家最大上法,佛祖拈起莲花,面向众人,一言不发。释迦牟尼的大弟子摩柯迦叶破颜而笑,佛祖便道“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法,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柯迦叶”,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两心相通,这就是禅宗的产生,摩柯迦叶即为禅宗的始祖。
即说“借诗来谈”,那么,在我国的诗词中有没有与“拈花微笑”意境相通?
陶渊明的《饮酒》正与“拈花微笑”有异曲同工之处。
饮酒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采菊东篱下”,陶渊明手中也是拈着花的,迦叶从佛祖拈花里领悟了“最上大法”,陶渊明则是面对“南山”,山水中何以为有“真意”?因为大道虚静,它的造化伟力就是显现在自然中,人和自然的融合,便意味着个体生命向永恒大道的回归,道也是“最大上法”。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忘言”即无法用语言形容,更好地契合了禅“极其微妙,无法用语言、文字来解说,只能在心心相印中传递”的特点。
陶渊明手持菊花,望向南山,想必脸上也是有微笑的,与佛祖拈花,迦叶微笑虽在表象上是不同的,但在“心意”上却是相通的,禅悟就是一种摆脱语言阐述和逻辑分析,通过个体的体验与实践彻悟真理,使生命趋向完美的过程。
三、禅所蕴含的人生哲理。
1、烦恼不起,清静自由,便能达到真正的觉悟。
居士傅翕是禅宗发展史上一个知名人物,活动于梁武帝时期,人称“傅大士”,他积极地将老庄思想甚至一些儒家思想融入佛学中来,对禅的中国化有深远的影响。
他有一首偈诗这样说: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这首偈诗没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它是自相矛盾的,若“空手”又如何“把锄头”,若“步行”又如何“骑水牛”?“桥流水不流”岂不是有违常理?
我们生活在社会中,必然会获得某些特定身份,这种身份在社会评价中是有高低贵贱之分,比如说你做了官,官位就是你把着的“锄头”,如果不能意识到自己说到底是“空手”,不能意识到“官位”只是一时的表象,迷失在官威中,只会做官,不会做人,那么你就整个变成“锄头”了,当你完全充当“锄头”时,就完全失去了自我。
我们是否能从中悟出这样的道理:万物虽有形迹,依然是空,我们在世间会遭遇很多变化,也必须应对这些变化,但我们的内心必须保持平静和稳定,不被外界的变化所带走,始终保持“本心”,这就是“空”的意义。
2、什么也没得到,空船而去,空船而归,而心是欢喜的。
唐代德诚禅师有一首《船居》,极具禅意。
《船居》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
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此诗以钓鱼为象征说禅法,“千尺丝纶直下垂”,指一个很深的欲望引导着人的行动。“一波才动万波随”,你走了第一步,随着就有第二步第三步,乃至无穷,不受人的控制。“夜静水寒鱼不食”,忽然醒悟,发现你最初所求的目标就是虚妄的。“满船空载月明归”,什么也没得到,空船而来,空船而归,但心是欢喜的。这“满船空载月明归”就是禅的境界。
我们判断一个事物“是什么”或“怎么样”的时候,他自身的立场、知识、经验以及价值尺度是起很大作用的,当一个人内心充满温情时,世界是美好的,如果内心充满仇恨,他看到的处处是敌意,所有声音似乎都暗藏阴谋,如果一个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被内心欲望所扰动,心动万物随之而动。我们的政治课本在讲“唯心主义”时,曾有这样一个故事,禅宗六祖慧能参加一个法会,会场上一阵风吹动了旗幡,一僧说“风动”,一僧说“幡动”,慧能说“是心动”,这个故事是禅宗史上非常著名的一个故事,在这里并不是要讨论唯物还是唯心,我们要强调的是禅的持修所要达到的境界,那就是摆脱空明的心境,随缘而行,不为外物所动,如此由超脱而达成自由。
3、落花随流水而去的所在,有另一片美好的天地向你展开。
禅宗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禅首先不是宗教,不是哲学,而是生活方式、人生态度。王维的《终南别业》正是一首能体现禅宗这一特征的诗。
《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人称“诗佛”,他的很多诗很有禅意。诗的前两句,概括了诗人的人生兴趣和生活方式,中年研佛,终南山下半隐居,山中美景总是“空自知”,不知不觉走到流水的尽头,像是无路可走了,便随意坐下,遥望远山,遇到一位老者,开心谈笑,忘了回去的时间。
这是怎样一种洒脱、随缘的境界,在生活的任何时候都能笑对,一切都会过去,不管是欢喜还是悲伤,没有必要用固执的态度来对待生活,万物无常,要学会在机缘凑泊的遇合中感受到人生的乐趣。
4、那个遍寻不得的意中人,原来就在身边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借用禅宗的思想,总结“古今之成大业、大学问者”必然经过三种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第一层境界,出自晏殊《蝶恋花》。譬喻具有崇高理想的人,不畏孤独,目光远大,意志坚决,穷尽一切力量寻求和确定人生的目标,这时他的注意力都是向外的。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时第二层境界,出自柳永《蝶恋花》。譬喻在追求远大目标的过程中,必然会陷入迷惘、困顿,这时需要坚定的毅力,哪怕看不到出路也绝不回头。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时第三层境界。出自辛弃疾《青玉案》,譬喻在经历各种磨练后豁然开朗,这时,智慧成熟,精神自由,人在他与外界的关系中,总是处在主动的地位,看待一切都很明了、从容。
这三个层次的人生追求过程,也许正是我们经历过或正经历着的,从设立目标到艰苦付出到从容面对,这是一个完善自身的过程,而这种完善绝不是外部目标的完成,而是通过外部目标的完成来实现自我的完成,让自己变得更从容,更淡定,成为一个更完善的自己。
5、生命只是一种偶然,万千景象不过是瞬间的变化。
苏轼二十岁时,同弟弟苏辙在父亲苏洵的陪同下赴京应考,经过渑池时,寄宿一寺庙,老僧殷勤招待,兄弟俩在寺壁上题诗留念。三年后,苏轼去外地赴任,路过此庙,老僧已逝。苏轼遂做诗怀念。
《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不过几年光景,好客的老曾已去世,埋在塔下,他的笑颜好似还在眼前,却只剩下一堆埋骨的黄土;当年的题诗还在,却已看不清楚,只剩颓败的土墙。
时光易逝,不管繁华还是落寞,最终都是一捧黄土,就像鸿雁飞在天空中,偶然留下一些足迹,而后鸿飞雪化,一切又不复存在。
我们的生命是一种偶然么吗?冥冥之中是什么力量支配着这一切?如果一切都如过眼云烟,我们又该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苏轼在诗中已经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不管怎样,还是要努力,当年父子三人在风雪交加的崎岖山路上前行,这就是人生的路,如今兄弟二人都考上进士,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疲惫、厌倦总是难免,但还是要努力地走下去,这就是人生的路。
这一本《诗里特别有禅》读来不忍释卷,佛教或禅宗即是宗教又是哲学,但更是一种人生体验和生活态度。我们总会思考和追寻生命的意义,然而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给出准确的答案,或者说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甚至永远给不出答案,追究下去,往往让人更大糊涂,其实,人生的意义并不在追求意义本身,而在追求过程之中,正如苏轼在诗中所说“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生活的路,不管怎样都要走下去,活在当下,不去计较眼前的得失,在酸甜苦辣中体会人生,即使遭遇打击,也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洒脱和豁达,如此,就算我们只是天地间一个转瞬即逝的过客,也会在这刹那间与永恒重合,让瞬间成为自己的永恒。
佛说“不可说不可说”,禅曰“不立文字”,借诗来谈,立意不俗,愿我们都能以朴素自然的心情,随缘自适的态度,求得本应属于我们的完美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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