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背景：

当下教育，对城乡统筹重建教育培养城乡优秀教师有迫切需要。回顾“教师勇气更新共同体”十几年来超越恐惧、随缘播种、走向公众的行动学习历程，勇气更新理念与叙事探究体验方式神形合一，内心强大与社会行动力之间良性循环，是城乡统筹促进教师成长可持续效能的有效策略。教师勇气更新共同体走向公众，唤醒教师以自我修养追求真理为专业发展动力，是由下而上疏通交流城乡优质教育资源的积极探索。体现于流动开放的活动平台、区域城乡统筹推进理念落地的行动研究，和顺势汇聚的可辐射城乡的教师成长营养库。

吴国珍：

要在追赶型现代化挤压农村空壳教育凋零背景中重建教育，改善城乡大多数学生、留守儿童、流动儿童的教育质量，让境况不良学生能舒展身心健康成长，培养用心呵护他们的优秀教师是重中之重。2013年《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指出，义务教育阶段逐步缩小区域、城乡、校际差异，统筹城乡义务教育资源均衡配置，指明了重建教育的城乡统筹发展方向。随着学校硬件条件和大环境的城乡统筹推进，随着人才资源配置的城乡协调，日益迫切的难点是提升基层乡村教师专业素养。教师勇气更新共同体，一种AA制民间公益教师研修平台，致力于唤醒教师内发自发的成长需求。2013—2014年，多年探索的多方力量汇聚，形成在全国流动举办的“飞翔者—教师勇气更新公益活动”。教师共同体在走向公众中，通过活动平台唤醒凝聚城乡教育正能量，撒播致力于本区域发展勇气更新共同体的种子。活动中教师叙事探究汇聚营养网络辐射城乡，是一种由下而上疏通交流城乡优质教育资源的城乡统筹尝试。孙校长，您县域推进城乡统筹共同体，正呈现“水珠一滴甘微小，汇入海中推浪行”的发展势头，有哪些经验和体会要和大家分享吗？

孙彩文：

当下，教育信息化提速农村均衡教育发展，村小孩子通过人机交互也能享受优质教育资源。教育微革命引发思维变化、生活变化，呼唤培育农村优秀教师呵护生命成长。您发起教师勇气更新共同体，致力唤醒教师内发自发成长需求，并心系城乡统筹渗透，引我向往。静读您翻译的帕尔默《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深信勇气精神能激活教师内蕴的文化修养，汇聚城乡教育真气，是增能教师专业发展动力的生命种子。身为“国培计划”首批种子教师，2011年2月与您生命相遇，初识教学勇气心灵的觉醒；2014年4月，参加您策划组织的北京“飞翔者—教师勇气更新公益活动”，召集河北63名校长教师，与全国各地自我觉醒的草根精英相聚体验叙事探究。四年跟进，以送课下乡、课题研究、网络共享三个支点，贯注勇气灵魂，培育勇气种子，窖藏勇气文化，得以自下而上疏通勇气交流动脉，落地勇气共同体于乡村。

吴国珍：

“勇气更新”的名称来自引起中国许多教师内心共鸣的帕尔默《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这本书持续的魅力源于激活了教师们心中的儒释道文化传统，唤醒教师以自我修养追求真理为专业发展动力。勇气更新指向回归心灵妙境——静观明暗、悲喜、宠辱、成败，清醒觉知，净化内心，圆满智慧，自然散发喜悦安详，润泽生命嫩芽，滋养不断自我更新的勇气，超越庸碌之茧，本真心性破冰而出，重获自身认同与完整，提升能享受生命回响的教育行动力。

孙校长的生命体验，让我们感觉到回归心灵妙境，才能享受教育的生命回响，体验内心强大与改进教育的社会行动力之间的良性互动。我们知道只有教师们复归内心安适自在，不再分离，才能无形感染学生处于安适自在的学习发展状态，把教师的自我、学生的自我和所教学科编织成复杂的共同体的联系网中。这是让整个生命生机勃勃的根基，也是伟大的心灵产生的根基。您是怎么做到的呢？

孙彩文：

我感触最深的是以名师身份送课下乡，贯注勇气灵魂。

记得辛卯年春，在北师国培班上与您相遇。有幸聆听您的讲座《心灵智慧》。晨起下雪，应景生情，给您发去短信：在等/桃花红/晕染青花瓷的初装/在等/菊花黄/采摘陶渊明篱下的心情/在等/雪花白/飘飞当下智慧的灵光/粉笔黑板课堂/捡拾爱的力量/绽放满世界桃李芬芳。您智慧的光如飘瑞的雪，把我整个人包裹，银色、通透！您说：

“教导自己认识自我”是古往今来伟大心灵产生的秘密，伟大心灵根植于本体的喜悦和宁静属于自然的深处、心灵的深处、历史的深处，人类不可估量的发展潜力和自然宇宙不可估量的潜力一样，令人敬畏，远非制度规范可以衡量。

望着银色的灵光，自己当时想：世界万物都有种子，万物因种子而存活。作为国培的种子教师，我如何把您的“心灵觉醒——理解教师叙事探究”植入玉田田野，播撒种子植入教师内心，自发自生勇气力量呢？

那年五月，您邀请我给研究生讲座《享受教育过程》。您让研究生把我的讲座录音整理成两万多字文稿，连同研究生的感悟一同发给我。其中一段文字对我触动很大：

孙校长让我看到一名老师的优雅和体面，原来戴着镣铐跳舞亦可以舞得如此让人心醉。正是因为拥有“等待”的智慧，孙校长才在历经菊花黄、桃花红之后等来“雪花白”。

当时，正是我离开校长岗位从事全县教育装备工作，失去原有的自身认同，处于迷茫困顿的人生昏暗期，那一刻，仿佛“看到那遮蔽在山重水复中的闪闪烛光，听到那山水之间心灵归家的呼唤，真实地感受被意识之光照亮后存在的喜悦”。这段话，是您写在我的讲座稿上的旁注。我一遍一遍品味着、思考着“等待”的智慧是什么。慢慢清醒：我对教育的爱，依然；我对教师职业的期待，永在。“教导自己认识自我”，从此成为我内心最响亮、最清晰的一个伟大秘密。

回想以名师身份送课下乡，一年11场，6000多教师心里埋下种子。

第一次送课，是在一所偏远的农村学校。课，是在学校食堂上的，指导学生读《论语》。寒冬腊月，没有暖气，长焦液晶投影摆在桌子上，屏幕上的字模糊不清。遮光窗帘在课前刚刚订好，是学生用过的旧床单。冬日的强光映着白雪刺人眼目。学生看不清屏幕，只好跑上讲台，围着我的笔记本伸着脖子看思考题。我干脆放弃课前准备好的课件，从学生熟悉的“学而时习之”入手，用甲骨文“习”的意象引导“践行”，用“训诂词素分解法”激活思维，用海报小组合作制作阅读导图，故事、插图、表演融汇孔子“语录”体悟当下的阅读感觉，启迪生命。一节课，教师回归简单，学生回归初心。在评课时，听课教师说：心灵回家的感觉是沉静的，文本成为唤醒生命体悟的载体，学生的心灵碰撞是最好的学习资源。

渐渐养成习惯，坚持捕捉课堂细节，联结学生生命感悟贯通文本，使阅读潜入内心。一年，1178篇叙事，32场讲座，以探究性叙事的方式与教师心灵互动。2013年冬至，在曹妃甸讲座《心灵妙境：呵护生命成长》，老师们说我讲座有激情、有真情、有实践，触动心灵。一位教师发来这样一条短信：“冬至，雪花用词刺激编织，编织成童话讲给你听/冬至，雪花用心灵妙境编织，编织成智慧课堂给你看/冬至，阳光、美丽、善良，一起邮寄/勇气，破执。”还有一位五年级的孩子在我的QQ上留言说：“孙老师，我们用书为您铺就幽深古远的小路，等您再来！”“心灵妙境”——您送给我的成长理念，在传递力量。您说，“现实中教育评估筛选人才标准的局限，过度的学业成绩攀比，一切以此为理由泛滥的追逐、舞弊、挤压、绩效问责等，都远离内在生命需要，容易普遍失去宁静、诚信、真实。现实中人的智慧灵感枯竭，生命源头被切断，始于失去宁静，失去认识更新自我的勇气。”复归宁静，带着虚纳藏海的平和送课，自然屏蔽以往展示和作秀的意念，觅得一屏干净的文字滋养心灵，有勇气保持心灵的开放，即使力不从心仍然能够坚持。

吴国珍：

教师勇气更新共同体，在教师自发内发的阅读、反思、分享中，助益教师重新接上教育的生命源头，重建教育自信。在呵护生命的教育过程不再盲从外在标准拔高，不再萎缩教育中的灵性和创造力发展空间，唤醒教师相遇自己的心灵导师，修炼定静智慧，开放感应教育的生命回响，共同体相互增能，心灵突围奠基制度突围。孙校长，您在师资培养上以名师直观示范为教师勇气更新心灵成长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无形正能量。您又是如何有效推进县域长线叙事探究的呢？

孙彩文：

您说过，城乡统筹探索，不是指有形的资源人才配置上的城乡统筹，而是指借助共同体的有形载体：“飞翔者—教师勇气更新公益活动”的流动举办和教师叙事探究体验平台，顺势凝聚教师成长营养库，网络共享渗透城乡，拓展城乡教师对话空间，从而积极影响城乡教师勇气更新心灵成长。

在您的引领下，我们借助“家长学校”课题研究培育勇气种子，推进城乡统筹发展。在研究过程中，我个人觉得落地勇气种子，培育共同体是关键的环节，而共同体的建立又在于唤醒心灵内生勇气力量。

以我个人的成长为例。

我是读您的《心灵的觉醒：理解教师叙事探究》受到启发的。我觉得个人叙事承载着自我的认知，自身认同与完整是成长的重要节点。书中您描写的“小豆豆”，用沉重、接纳、超越的三重交织联结生命，敏锐于生命的过往和当下的觉察。

我开始关照我个人的成长经历。

回忆初当校长的“艰苦岁月”，那时的我28岁，接手一所城内下滑学校。第一周赶上连绵雨，孩子们深一脚浅一脚，摔倒在放学路上。我抱起孩子送到村口，家长看在眼里，围着我，说着感激的话，提着建议和要求。我分明看到乞求的眼神：“修条公路吧。”这条路早就该修，呼吁了20年了。可我一个小学校长，一没钱二没权，我怎么可能满足家长的诉求？我找人估算了一下，修路要80万。更主要的有一片坟地拦着路必须得迁走，多少人动员过百姓都不行。望着学生每天七拐八拐绕过村庄、穿过农户上学，我内心有一种责任感，也许我可以试试。于是，每天下班后骑着自行车去跑捐款。一个月，进了126个门口，捐款86万元，迁“坟”16座。现在回想，当时真的很难！记得为了迁坟一事，我多次找村长，亲自给村委开会，到镇长办公会上陈词，直到第六次，16支出殡队伍吹着喇叭把亡灵又重葬一回。那一天，我觉得唢呐声异常刺耳，自己躲在办公室不敢出来。我第一次意识到恐惧是个悖论。此刻我恐惧我自己的勇气。

说到“恐惧”，想起任特教校长的日子。每天看到脑瘫孩子歪斜着走路，自己的腿就发颤。有一个智障孩子被父母抛弃，11岁还不会系鞋带，见人就尖叫。我试着接近他，他把鼻涕往我身上擦，还把剩饭往我嘴里塞。我给他买来8身衣服，还有蚕丝被，他疯狂地抓我，不放我走。我试着抚摸他，觉察到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我的“爱”，这份爱唤醒我的慈悲，从此有勇气拥抱恐惧。

另外有一个听障女孩，长得漂亮，惹人怜爱。我每天拉着她的手放在我的颌下，从“a”的单音到组合：啊啊，哈哈，咔咔，再到音节。一个月，她清晰地喊出了两个字：妈妈！她妈妈听到后跪在我面前哽咽。三个月之后，孩子边打手语边背诵古诗《春晓》，她妈妈笑着抹眼泪。

这样的故事很多。老师们每天会含着泪讲给我听，家长走进我办公室会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我不知怎么回应老师，不知怎样安慰家长，也不知用什么办法能帮助到孩子们。我每天泡在眼泪里，渐渐地，感觉语言表达迟钝了，眼睛干涩得发疼。有一次看电视，眼前模糊一片。

我害怕了。

毕竟，我是普教出身，对特教知识欠缺太多。我知道，特殊教育仅仅有爱是不足够的，仅仅能超越恐惧也是不足够的。我没有能力走进孩子们的世界，也没有能力让孩子们享受正常生活的快乐。

我逃离了。

记得QQ上，您告诉我：在做的时候把全部身心都给孩子们，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受，才会有对他们的爱和爱的无奈。您还说，我们可以从孩子们残缺的身上感受生命能量的巨大，迁移到他处，享受教育的过程。

我开始寻找生命能量的出口。

2013年3月，您邀请我参加了北京中关村三小叙事活动，讲座《从课堂崩溃说开去》，“拥抱恐惧”当时震撼全场。回来后，组织校长、教师、家长，成立由关工委、督导室、教育科、装备办、退休老校长和全县28所项目校组建的勇气共同体。难忘，70多岁的老股长、60多岁的老局长，从讲故事开始，“循环阅读法则”（校长引领教师，教师指导学生，学生带动家长）破解了区域推进共同体发展是行政组织还是科学引领的难题，心灵洞见释放体制支持的力量，自发、自觉、自助的共同体从土里长出来。

吴国珍：

故事的细节是有震撼力量的。教师勇气更新共同体发展中的行动学习过程显示，教师勇气更新回归心灵与教师叙事探究之间自然地神形合一，教师触动内心的体验让晦涩的心灵洞见容易理解并照亮人心。您的“心灵洞见”一语中的，洞察鲜活体验中的智慧及其背后的意义，使体验的反思更感动自己又引人共鸣。十几年来，教师勇气更新共同体，在搁置盛行的教育概念体系建构，倡导鲜活体验与心灵洞见直接对话的摸索中，经历了超越恐惧、随缘播种、走向公众三个发展阶段。您认为呢？

孙彩文：

我认同您的观点。我们的实践体验也验证了这样的发展轨迹。

2011年10月参加您组织的“教学勇气在中国”国际会议专场，我讲座《成长，初恋般的感觉》，收获了前所未有的自身认同与完整。之后把“长线叙事”根植乡土，唤醒体制内力量“动”起来。我们局长引领基层校长学习，每月一次，从请专家做报告到县域组织叙事，自下而上汇聚体制力量。2014年4月，省继教网支持我组织63名校长、老师齐聚北京80中沙龙叙事，大家满载而归。记得曹妃甸郑昌军老师，回来后通过QQ发给我8000字感语，他这样说：

我是一位最最普通的小学教师。从教二十七年，我的心路历程可谓大起大落。……彩文老师一步步拽着我前行，一次次没收我的“退堂鼓”，几经努力，有机会参加北京“飞翔者—教师勇气更新公益活动”，不仅开阔了眼界，也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最难得的是，我知道全国有那么多人，在用自己的无私和付出，为中国的教育改革努力践行着自己的“中国梦”。

随缘播撒的种子自然渗透，理想在那，渴求在那，体制的支持在那……我们马不停蹄，四个月，组织全省6万8千名教师网络共读，百万次点击能量汇聚教师继续教育平台。

2015年12月，省内外专家搭建微信平台“勇气村”，辐射全国滋养心灵的叙事每日在空间分享，乡村教师朴实自然的文化基因渗入大智轻灵的勇气灵魂，求道合而自然合于道：“静观明暗、悲喜、宠辱、成败，清醒觉知，净化内心，圆满智慧，自然散发喜悦安详，润泽生命嫩芽，超越庸碌之茧，本真心性破冰而出。”“勇气村”生命回响的教育行动力成为《教学勇气》的实践版。

吴国珍：

随缘相遇的种子开始把共同体勇气更新理念和叙事探究体验方式渗透到区域城乡统筹的探索中。“勇气专场”与您更深层思想碰撞，您就是敏于照亮自己影响他人的种子。从开始配合体制内区域资源人才配置到城乡统筹的推进，传播教师勇气更新共同体的理念。回应了我2012年潜心探索农村教育重建中的农村教师培养，把重建生长点聚焦于城乡统筹教师共同体上。您在本区域组织校长和教师不同层级的勇气更新叙事探究活动，启发我的的理念开始尝试落地，逐步走向公众。

感谢孙校长，随缘播种的范围在扩大。我一直在思考，为大城市教师共同体欢迎的勇气更新叙事探究体验方式，是不是也适合中小城县镇乡的学校呢？您给了我城乡统筹发展推进的勇气。此外，播种还需要深入：前期超越“忍不住抱怨”的恐惧，其后的深层意义是，只有识别认领内心的恐惧才可以接上美好天性的源泉。这面直面灵魂的镜子，也点出一种摆脱教育被集体捆绑困境的路径：只有体察到心灵和体制之间的关联，才有勇气对心灵创造的阴影负有责任，才能唤醒心灵突围奠基制度突围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