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跨不过去的门槛

——读李森祥《台阶》有感

《台阶》一文里在新台阶建好后，有这样一段文字：“有一天，父亲挑了一担水回来，噔噔噔，很轻松地跨上了三级台阶，到第四级时，他的脚抬得很高，仿佛是在跨一道门槛，踩下去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硌，他停顿了一下，才提后脚跟。那根很老的毛竹扁担受了震动，便“嘎几”地惨叫了一声，父亲身子晃一晃，水边泼了一些在台阶上。”

我总感觉这里蕴含着一些更深的内涵：父亲建成了台阶，却依然没能够跨过这道门槛。“门槛”，“门槛”，迈过去就是门，迈不过去就是“槛（坎）”，父亲就这样倒在了自己亲手建造的台阶上，倒在了自己家的这道“门槛”前。那一刻，我眼中含泪，仿佛觉得父亲就是追日的夸父，是一个悲剧的英雄！

夸父追的是太阳，那父亲追的又是什么？

尊严，对，就是尊严！

在美国人本主义学家马斯诺提出的“需要层次论”里，“尊重的需要”在第四个层次，属于较高层次的需要。而前面的三种基本需要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台阶》中只是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的父亲，低眉顺眼一辈子的父亲，在内心深处那有一股岩浆在涌动，那就是让自己让自己的家庭获得尊严。这是一个男人生而为男人所必须担负起来得一种责任，我懂。

“父亲总觉得我们家的台阶低。”低的不仅仅是台阶，低的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的尊严！一个“总”字写出了一种自始至终的不甘心，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们家”里含着一份责任，一种把家庭的尊严担在自己肩上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就这一句话，我不禁想到了我自己的父亲，那个为了盖房子，为了供三个孩子上学的含辛茹苦，多少年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的父亲！

于是便有了父亲日复一日地捡砖捡瓦往黑瓦罐里攒角票；

于是便有了父亲在除去种田的日子里去山里砍柴、捡卵石、编草鞋；

于是便有了父亲在造屋的过程中白天陪着匠人一起干，晚上一个人再干到半夜；

于是便有了新房，便有了九层台阶。

在追逐尊严的过程中，有千难万难，但是父亲的精力却总是那么旺盛，脸上总挂着笑容。文中有这样一段写得好——

“台阶旁栽着一棵桃树，桃树为台阶遮出一片绿荫。父亲坐在绿荫里，能看见别人家高高的台阶，那里栽着几棵柳树，柳树老是摇来摇去，却摇不散父亲专注的目光。”

这里摇不散不仅仅是专注的目光，更是父亲执着的追求！尽管千难万难，但是我能感觉到追求中的父亲有着不竭的动力，追求中的父亲才是最幸福的父亲！我仿佛听到了父亲的心声：“只要新房建成，只要台阶建成，我便可以昂起头，我便可以挺直腰，我们家便再也不用受别人蔑视的眼光。”

然而真的如此吗？

我们看文中的两段文字——

“正好那会儿有人从门口走过，见到父亲就打招呼说：“上午饭吃过了吗？”父亲回答没有吃过。其实他是吃过了，父亲不知怎么就回答错了。第二次他再坐台阶上师，就比上次低了一级，他总觉得坐太高了和别人打招呼有些不自在。然而，低了一级他还是不自在，便一级一级往下挪，挪到最低一级，他又觉得太低了，干脆就做到们看上去。但门槛是母亲的位置。”

父亲一直梦想着坐在高台阶上检阅人们艳羡的目光，接受人们祝福的礼赞，谁知道他收到的第一句话仍然是那句人们见面被重复了千万遍的口头禅——“晌午饭吃过了吗？”此时的父亲心里该是多么的失望和沮丧啊！

既然得不到人们的祝福和艳羡的目光，那就自己享受一下高台阶带来的幸福感吧！可是，当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却感到芒刺在背，一千个一万个不自在。这就格外耐人寻味了，高台阶不是父亲毕生的追求吗？为什么拥有了反倒不自在了？

我突然想起了小王子里的一句话，意思大概是这样的：我被你驯服了，所以我的心才属于你，才甘心被你驱遣。而此刻的父亲，低眉顺眼了一辈子的父亲能够驾驭的了自己亲手建造的高台阶呢？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我认为原因应该有如下几点：

一、文中说“在我们家乡，住家门口总有台阶，从两三级到十几级都有。”而父

亲花费必生的心血和积蓄修建的九级台阶在这众多的台阶中也仅仅处于中等吧，在外人眼里，稀松平常。以至于人们经过我家门前的时候，还是象征性地来一句口头禅，问饭吃过了没有。九级台阶在别人眼中根本算不了什么。

二、父亲低眉顺眼地过了一辈子，父亲的背弯了一辈子，这种矮这种弯这种谦恭

甚至卑微，已经在性格上，精神上，心灵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别人没人说他有地位，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有地位”。可是父亲一旦获得了这种地位的物质条件，父亲的精神层面却还没有准备好。父亲从最高的台阶一直坐到最低的台阶，最后又坐在门槛上，可是仍然不自在。这里写的很有深意，我感觉父亲在此时已经对自己没有了一个准确的定位。他的认知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矛盾，性格还是运来的性格，地位却已经是九级台阶的地位。这种巨大的有不可调和的心理矛盾让父亲失去了自己。

三、人群，人群，人是群居动物。人离不开群，离开群就会很难受。原来的父亲

台阶低，心理期待值也低，这种外在的物质条件和心理期待是一致的。这根周围的人是一致的，于是大家相安无事，彼此喝喝茶，说说笑，递递烟，一片其乐融融，可是父亲造台阶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这种平衡，使自己从众人中脱颖而出，这就造成了父亲和众人心理上的一种疏离，如迅哥和闰土彼此间的那堵厚障壁，隔膜也就因此而产生了。

四、从马斯诺的五级需要层次论上来看，尊重需要、自我实现需要是最高层次的

需要。这些需要属于不通过的层次，构成一个需要的金字塔。只有低级需要基本满足后，才会出现高一级的需要。有时候也会有例外，文中的父亲也仅仅能是家人勉强填饱肚子，一下子想越过第二三阶段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想跨越到第五阶段，从情感上我理解“父亲”，但是在实际上，父亲必将承受这种“需要”的跨越式发展所带来的阵痛。

正如祥林嫂花尽所有的积蓄捐来的一个门槛换不来她和别人的平等，闰土的香炉和烛台祈不来生活的安定和幸福，父亲的九级台阶也注定筑不起他想要的真正的尊重。

那父亲建造高台阶不就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非也！

有时候奋斗的意义不在于结果，而在于奋斗本身！更何况父亲虽然老了，父亲却已经把自己奋斗的因子深深地植下。

君不见父亲把自己年轻时候用志与力背回的三块青石板已经砌进了九级台阶之中；

君不见当父亲担水不小心洒在台阶上的时候，我去抢父亲的担子；

君不见这以后我就不让父亲再挑水，挑水由我包了。

君不见文中的结尾以我的口吻说：“怎么了呢，父亲老了。”，这里我不禁读出了对父亲年迈的同情，更有一种要接过父亲担子的心灵的承诺。

正如时隔多年作者李森祥再谈《台阶》的创作时说：“《台阶》给了我与真实而严厉的父亲沟通的能力，我读懂并理解了他。父亲用他的肩膀作为我人生的台阶，虽然我不赞成他棍棒式的教育，但我对他充满了感恩”。

父亲，虽然最终倒在了自己亲手建造的台阶前，但是他却用他的血肉和精神化作我人生的台阶，托举起了他的家，托举起了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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