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哉!唐诗宋词
更新于:2017-01-05 15:05美哉!唐诗宋词
唐诗与宋词,是我国古代文学史上两座并肩而立的高峰,一座交汇着现实和浪漫,一座辉映着婉约与豪放。登高而望远,临山而探幽,无限风景,让人目不暇接,让人叹为观止,让人如痴如醉……
唐诗之美,是一种理性的美,沉淀着深邃,积蓄着厚重,凝结着辽远,负载着磅礴,是大漠里的孤烟,是长河里的落日,是客船上难眠的渔火,是山寺里传来的钟声,是海角与天涯的对接,是天长与地久的汇聚,尽管也会有碧落与黄泉的交融。
宋词之美,是一种感性的美,飞扬着轻灵,蹁跹着缠绵,氤氲着温柔,笼盖着细腻,是梧桐上的细雨,是小楼上的东风,是明月光下闪过的鹊影,是稻花香里流淌的蛙鸣,是云涛与晓雾的相连,是落红与芳草的呓语,尽管也会有乱石与惊涛的交流。
于思想主题而言,唐诗之美,多在于言志;宋词之美,多在于抒情。言志多追求气度,则豁达;抒情多讲究韵味,需细腻。豁达者则多描写让人豁达之人、事、物、景或取豁达之面,细腻者亦同。豁达者多谈理,细腻者易伤情。比如,同是写月,唐诗中多是明月满月,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洒脱;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清雅;有“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广阔;有“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辽远;更有“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的深刻。即使有缺月残月,也是“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般的从容;也是“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样的热忱。宋词中多是残月淡月,有“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静谧;有“好在半胧淡月,到如今,无处不消魂”的惆怅;有“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苍凉;有“楚箫咽,谁倚西楼淡月”的寂寞;更有“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的伤悲。即使有明月满月,也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感慨,也是“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愁思。
再如,同是写水,唐诗中的水,多是江河湖海之水,是大水,是急水,是深水,是呈现一种气魄和胸怀的水,更多的是“月涌大江流”的辽阔,是“浪淘风簸自天涯”的剧烈,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急促,是“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深邃,是“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雄浑,尽管也有“泉眼无声惜细流”的纤细,也有“桃花尽日随流水”的柔缓。但是,纤细和柔缓背后依然是满心喜悦,满腔热忱。而宋词中的水,多是带着一种细腻的情思和愁绪的水,是“流水落花春去也”的那种漂着落红的水,是“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中落满柳絮的水。多是池水,是春水,是秋水,是“池塘风绿风微暖”的散淡,是“縠皱波纹迎客棹”的闲适,是“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黯然,是“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的婉转,是“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的惆怅,尽管也有“千里澄江似练”的广阔,也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放。但是,广阔和豪放背后依旧是满心荒凉,满腹感慨。
从表达风格上看,唐诗之美,多在于直抒胸臆,兼有婉转、隐晦和朦胧之作。宋词之美,多在于婉约曲折,兼有直抒胸臆豪放之作。同样是写饮酒,无论哪种诗体,均多直白和率真之语,多以酒表现朋友之情、人生之感,读之往往让人为之动容。像唐代的诗人白居易在五言绝句《问刘十九》中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孟浩然在五言律诗《过故人庄》中说,“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王维在七言绝句《渭城曲》中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杜甫在七言律诗《客至》中说,“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韩愈在古体诗《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中说,“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李白在乐府体诗《将进酒》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而同样写饮酒,不管哪个词牌,宋词中往往掺杂了作者所思、所感、所愁,较之唐诗,更显隐晦。但是,正是这种隐晦婉转,更增强了宋词独有的美感。像宋代的范仲淹在《御街行》中说,“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晏殊在《浣溪沙》中说,“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柳永在《蝶恋花》中说,“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秦观在《望海潮》中说,“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周邦彦在《兰陵王》中说,“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李清照在《声声慢》中说,“三盏两杯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即便是以豪放词著称的苏轼也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感叹,“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从格律形式上看,唐诗之美,多在于诗句格律的整齐划一。句式尤以五言、七言句为主,兼有四言、六言;格律尤以律诗、绝句为主,兼有古风、乐府,后二者格式略为自由。总而言之,唐诗,体现的是一种整齐划一的排列美。宋词之美,多在于词句组合的错落有致。每个词牌,格律平仄要求不同。句式多长短不一,二言、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八言等组合在一起,当然也有《生查子》《浣溪沙》《木兰花》等少数词牌的句式字数比较整齐。但不管如何,宋词,体现的是一种错落有致的组合美。比如,同样表现送别这个主题,唐代的诗人骆宾王用五言绝句说,“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王勃用五言律诗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李白用七言绝句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杜甫用七言律诗说,“更为后会知何地?忽漫相逢是别筵”。而宋代的词人柳永用《雨霖铃》说,“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欧阳修用《浪淘沙》说,“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苏轼用《临江仙》说,“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辛弃疾用《木兰花慢》说,“君思我,回首处,正江涵秋影雁初飞”。
以人为喻,唐诗如慷慨豁达之壮士,宋词如弱柳扶风之虞美人。此壮士“黄沙百战穿金甲”,“会须一饮三百杯”;住则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行则“万里送行舟”,“直挂云帆济沧海”抑或“驱车登古原”,“春风得意马蹄疾”。虞美人则着“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饮不过“三盏两杯淡酒”,住在“寂寞梧桐深院”,出行须“香车宝马”抑或“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以物为喻,唐诗如叶茂之大树,宋词似妖冶之繁花。树分四时:昨日“春来发几枝”,今日“万条垂下绿丝绦”;春日过了便是 “绿树阴浓夏日长”,秋来“金井梧桐秋叶黄”,冬日雪来便会“凤林千树梨花老”,“万树松萝万朵云”。花开四季,春日烂漫,“红杏枝头春意闹”;夏日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秋日赏桂花的“暗淡轻黄体性柔”,同样“莫负东篱菊蕊黄”;冬日“寒梅点缀琼枝腻”,“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以日月为喻,唐诗如旭日东升,尽管也会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但是“甲光向日金鳞开”,其道大光,灿烂辉煌;宋词如“良宵淡月”,“谁见幽人独住来,缥缈孤鸿影”,清凉静幽,意味深长。
以山水为喻,唐诗就是云蒸霞蔚的高山峻岭,读唐诗则如“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于大气中体味意境高远;宋词就是幽幽浮萍下的潺潺流水,读宋词则如“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于精细处体会意绪飘渺。
以四季为喻,唐诗如秋末冬初,“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丰硕背后有苍凉,苍凉更显成熟美;宋词如春末夏初,“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优美背后是忧伤,忧伤更知真情美。
唐诗和宋词的美为何会是截然相对的美?究其深层次原因,无非就是当时的社会气质决定了文学的品味。大唐的傲骨铸就了唐诗的气度,宋朝的柔风吹就了宋词的韵味。理性与感性,言志与抒情,意境与意绪……两种美,既相互对立,又相互补充,相互依存,构成了中国古典有韵文学中最为纯美的二重奏,让人心旷神怡,令人如痴如醉。生而有幸,能读唐诗,也知宋词,略通一二,便妄言之,但是,读之思之,美在心间,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既然快之,何不大读特读,放不辜负这两朵奇葩。就这样,做个爱诗喜词的沉静的读书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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