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杆记

 朋友某君，酷爱读书，行动坐卧，皆不能离书。譬如做饭间隙，仍不释卷，必要读上几页《花间集》，倒也不曾闻得菜糊，想来那菜色必然也沾染了几分诗词风骨，别有风味罢。出行坐车，则随身包包里必备一册书，泰然自若翻看之，沉浸之，浑然相忘于车中大众。旅客纷纷侧目，个中难免有感叹其神经者，此君不以为意。每逢参加冗长之会议，此君总能偷梁换柱地捧出一本书来，读得好不惬意。至于发言者如何云山雾罩，那就是他人的事情了。

家中藏书不可谓不丰，然则一有空闲必去钻书店，且每次必要搬回若大若小若厚若薄的书册。每日与书相亲，遂冷落了夫人。于是屡遭夫人痛斥：“读那些做什么！你干脆去和书过一辈子吧！”面对扫地出门之险，此君仍不以为意，怡然自得，于是亦常常被我奚落。某日夜归，我说你不如手捧书册边看边回吧，此君竖目：“那岂不是要撞在电线杆上！”我拊掌大笑曰：“撞了继续看。再撞，再看，再撞，再看……生命不息，撞杆不止。一直对着电线杆，找准目标，掌握好速度，奋力前进吧！”话虽如此，却不知后事如何，杆子到底撞了与否。不过此类书痴，撞杆不过是早晚之间。

若论读书的境界，撞杆其实不甚入流。古往今来，关于读书的佳话实在是俯拾皆是，不胜枚举。诸如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等等，这些故事早已深入人心。记不清是哪几位先贤都曾因专心读书吞了一肚子墨汁，竟也毫无察觉。欧阳修借书抄书，宋濂借书当衣。鄙人崇敬的鲁迅先生少年时，在江南水师学堂读书，第一学期成绩优异，学校奖给他一枚金质奖章。他立即拿到南京鼓楼街头卖掉，然后买了几本书，又买了一串红辣椒。每当晚上寒冷时，夜读难耐，他便摘下一只辣椒，放在嘴里嚼着，直辣得额头冒汗。他就用这种办法驱寒坚持读书。至于衣不解带，不知肉味者，不过都是先贤大儒们的小境界罢了。博览群书，学富五车，方能通古晓今纵观天下，出世也罢入世也好，自然眼界不凡。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饥读之可以当肉，寒读之可以当裘，孤寂而读之可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可以当金石琴瑟也”“养心莫善寡欲，至乐无如读书”。书似乎无所不包，无所不能，其功能不可小视。

书可以做陪嫁。大思想家王夫之，一生著书无数，有一年他的大女儿要出嫁，王夫之所备的嫁妆是满满的一箱书。世人嫁女都是陪嫁金银，这陪嫁书箱的举动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来的。以书为嫁妆，是对知识的尊重。

读书可以祛病。汉文帝少时笨脑，通过“读颂奇文”，弱智症不药而愈。三国时代的陈琳颇具文采，所写的讨曹檄文甚是锋利。一日，曹操头疼病复发，随手拿起陈琳的文章读起来，刹时惊出一身冷汗，不意间竟感到精神焕发，久遭困扰的头风病因此而“痊愈”了。这令他颇为惊喜，连声说道：“此医我病也!”

除了御寒解饥祛病充作嫁妆之外。书偶尔也可做月老牵红线。鄙人喜爱的韩剧《大长今》中女主角长今在身为御膳厨房小宫女之时，因聪明好学，被郑主簿云白推荐去内书库借阅书籍，由此正式结识了内禁卫从事官闵政浩大人。清晰地记得闵大人当时是这样说的：“这世上只有人会区分身份，书是不会区分身份的。”于是在不断的借阅中两人逐渐相熟，相互倾慕，最终成为彼此生命中的另一半。这份美好姻缘的缔结，书的功劳是不可埋没的。就是因为读书才使长今不同于其他的宫女，使她具有了独特的光芒。

在知识匮乏的年代，人们对于书顶礼膜拜，将读书视作无比高雅之事，岂能人人可为之？书非借不能读也，好容易摸到书本，自觉三生有幸，如何不去废寝忘食地抄写默诵呢？所以必然饱学。而如今再看读书，倒是让人无语了。如今读书人人可为之，平民百姓家亦有藏书。各类书籍杂志绘本有声读物铺天盖地，却鲜见专心读书之人了。多少书架只是为了充作硬件，摆摆样子，装点环境；多少书籍只是为了显示身份，提升档次或充作礼品。更有将书作为牟取暴利充盈钱囊的手段。

当书随处可见随手可得的时候，人们便也习以为常不以为然了。反正又不用借而读之，姑且先放在那里吧，又不会坏掉。没书的时候拼命找书看，有书了就弃于脑后，归之为工作忙应酬多琐事杂没时间。人大抵是这个通病的。生活是那么多彩，何苦幽居一室？沟通无处不在，何必拘其一书？难得翻开几页看上两眼的人已经是芸芸众生浮躁世界里的怪兽了。至于以书为命的，大概已经进化为魔了。

古来读书，其中难免有博取功名之心掺杂其中，如宝玉所谴责的，入了“国贼禄鬼”之流。但我想真正的读书人绝不是为了如此浅薄的目的。若非说有，那也只是为了在书中求得真正的宁静。茫茫浊世滚滚红尘中，寻那一片净土，用来安放自己久已疲惫的心灵。神游三界，思接千载，观照自我，观照生命。所以类似朋友某君之行止，实为难能可贵矣！

因屡被我戏称为“书蠹”，此君便也还击。因鄙人也甚爱书，爱购书，此君便戏谑说，买了书不但能读，还有抗震的功效呢。（本地近日时有小型地震，人心煌然。）我亦不以为意，某日浏览空间，见一日志介绍地震逃生方法时，称书籍报纸因不易受到挤压，身处其中反而易于逃生。

噫，竟被此君言中。读书竟也有抗震之功能，说来撞杆更是不足为奇了。看来，吾竟是以书堆床立垒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