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疯了?
更新于:2016-02-26 16:43到底是谁疯了?
——《复活》读书随笔
杨慧莹2016.2.26
先来摘录这样的一组对话——
“老头子,你怎么不祷告?莫非你没有受过洗吗?”
“你要我向谁祷告?”
“谁都知道该向谁祷告:向上帝呗。”
“那你指给我看看:他在哪儿?这个上帝究竟在哪儿?”
“在哪儿?谁都知道是在天上。”
“你到那儿去过?”
“去过也罢,没去过也罢,反正大家都知道人应该向上帝祷告。”
“谁也没有在一个什么地方见过上帝。上帝是由活在父亲心里的独生子说出来的。”
……
“那么您现在到哪儿去?”
“上帝指引我到哪儿去,我就到哪儿去。我会干活,没有活干,我就讨饭。”
(涅赫留朵夫给老人钱,他不肯收)
“这种东西我不要。我要面包。”
“哦,原谅我。”
“说不上原谅不原谅。你又没有得罪我。再者,要得罪我得罪不了。”
这段对话中的老人是聂赫留朵夫陪伴马斯洛娃流放西伯利亚的途中遇到的,据说是一个疯子。如果我们独立地看这段对话,会觉得老人的确不是个正常人,他说话前后矛盾,对别人的任何话语总能做出反面的回应,像我们俗话中说的爱“抬杠”。但是,如果细心琢磨老人说的话,会发现:这老人非但不是一个疯子,反而是一个极其清醒的智者。
他相信人有纯洁的灵魂,这就是他的信仰。“我什么教也不信。因为我除了相信我自己以外,对谁也不相信,对谁也不相信。”他所说的“谁”并不是指周围实实在在的“人”,而是指各种宗教信仰中的“神”。“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宗教信仰,都是因为人相信别人而不相信自己。信仰有许多种,灵魂却只有一种。你也有,我也有,他也有。那么各人只要相信各人的灵魂,大家就会联合起来。人人都保住自己的原来面目,大家就合成一个人了。”类似的话语还有“我就是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叫人。”“他们说:‘你承认沙皇吗?’我为什么不承认呢?他是他自己的沙皇,我是我自己的沙皇嘛。”
疯老人的看似错乱的语言中其实包含着闪烁的思想光辉,托尔斯泰也正是借文中的人物表达了他自己的观点。我想到了“人之初,性本善”,也许托尔斯泰也相信人的灵魂本是纯洁的,只是因为后天环境的影响以及自己灵魂的错误选择而“相信了别人”,从而走上了一条“恶”的路。聂赫留朵夫不正是这样吗?小说的开始,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奢靡的生活,他和贵族妻子的龌龊行为被家人认可,本来那来正直善良的年轻人被腐蚀了,他弄丢了自己,马斯洛娃的出现让他内心深处的自己突然跃了出来,从此,他走上了“复活”之路。所以,别人把老人这些话当作笑话来听,他却一定不是的。
当老人因为没有身份证而被抓进监狱后,别的犯人看见长官走进来,都跳下来,挺直身子站得笔直,可是老人仍旧坐在那儿不动。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的眉毛气愤地皱起来。狱长命令他站起来时,他一动也不动,光是鄙夷地微微一笑。先是“不动”然后是“一动也不动”,他的目光中有气愤、鄙夷,却独独没有惧怕,他对狱长说:“你的奴仆才在你面前站着。我可不是你的奴仆。你带着烙印……”带着什么烙印呢?是带着反基督的烙印,还是带着非人的、魔鬼的烙印?可能都是有的。老人的行动正是响亮的宣言——我是独立的人,我是自由的人,谁也不能把我不当人看!
这个疯老人最能看清监狱的实质——“反基督的人把人抓起来,然后把一帮人关在一个笼子里。人是应当靠着脸上流汗种粮食来吃饭的,可是反基督的人却把人关起来,像猪那么养着,不让人干活,把人变成野兽。”
是啊,看看被关进监狱的都是什么人?无罪的人、被迫害的人、被逼无奈去“犯罪”的人,老人、孩子、孕妇,那些本来应该在田野里阳光里劳作的青壮年,那些本来应该在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那些本来应该在妈妈怀里撒娇作乐的孩子,那些本来应该在温暖的家中静候小生命来临的孕妇,都被迫关在瘟疫横生、臭气熏天的监狱里,像一群不明生物一样走在滚烫的石子路上,缓缓地接近或已经死亡。
老人清楚地看到了法律的真相:“那些反基督的人先抢劫所有的人,把人家的一切土地,一切财产都夺到手,由他自己霸占着,把反对他的人一概打死,然后才定出法律来,说是不准人打动,不准打死人。”真正犯了罪的人,此刻在干什么呢?他们压迫人、剥削人、迫害人,并享受着这种非人的行径带给他们的成果,做着貌似很有教养的“上等人”。法律是为了维护制定法律的人利益的,是为了维护人吃人的社会制度得以正常运行的。
聂赫留朵夫陪着英国学者“参观”完监狱后,夜里独自一人思索,不由得想起那个古怪的、自由的、痛骂长官的老人,可是他却误认为是疯子。他还想起克雷利佐夫已经含恨而死,他那张美丽的、僵死的、蜡黄色的脸夹在别的尸首当中。究竟是他涅赫留朵夫疯了呢,还是那些自以为头脑清醒而干出所有这些事的人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其实在他所处的贵族阶层中,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放弃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把自己的土地分给了农民,要陪伴一个妓女流放到西伯利亚,连他曾经心意相通的姐姐也不能够理解,何况那些已经丢了自己灵魂的贵族老爷们呢?
这也让我想起了托尔斯泰的人生经历:在《忏悔录》等论文里,他广泛阐述自己思想转变的过程,对富裕而有教养的阶级的生活及其基础——土地私有制表示强烈的否定,对国家和教会进行猛烈的抨击。他厌弃自己及周围的贵族生活,不时从事体力劳动,自己耕地、缝鞋,为农民盖房子,摒绝奢侈,持斋吃素。他于1910年10月28日从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秘密出走。在途中患肺炎逝世。
在聂赫留朵夫身上,我们也可以看见托尔斯泰的影子。他在那个社会里,也是一个疯子。
到底谁是疯子?
聂赫留朵夫最后在《福音书》找到了心灵的归宿,找到了消灭恶势力的办法,那就是在上帝面前永远承认自己有罪,要宽恕一切人,照上帝的意志为人类的幸福而工作。
虽然托尔斯泰靠道德的自我完善来解决社会问题这一思想有其自身的局限性,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疯子”敢于不断对已然存在的、已经公认合理的东西提出质疑,人类才会不断地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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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万红老人非但不是一个疯子,反而是一个极其清醒的智者。靠道德的自我完善来解决社会问题这一思想有其自身的局限性,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疯子”敢于不断对已然存在的、已经公认合理的东西提出质疑,人类才会不断地进步。2016-08-01 11:1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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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雪芹质疑活跃了人的思维,挑战了常规,推动了社会的进步。2016-07-07 14:5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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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晶希望社会民主,希望每个人都可以自由的活着,希望明天会更好。2016-05-26 16:0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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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绍仿感同身受: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疯子”敢于不断对已然存在的、已经公认合理的东西提出质疑,人类才会不断地进步。2016-05-26 09:5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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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帅有观点有见地有内涵,赞一个!2016-05-20 14:53 回复